话说这羽楼,并非一般的驿馆。一般驿馆皆为官府所设,只照管官员及家眷的通信,不接平民百姓的业务;羽楼则不同,它专做两种生意:传信和找人。无论三教九流,只要按需交钱,一概来者不拒。
羽楼设立不过十几年,就已遍布九州大地的主要城垣。楼身白墙灰瓦,一共四层,前三层分别用于安置鸽房和处理信件,四楼负责“找人”,最为神秘。
楼里豢养着世上最好的信鸽,好到了一种近乎奇异的地步——不仅方向感超凡,更有“雷霆不惊,风雨不扰”之称。民间有戏言:人生无常,但你至少还可以信赖羽楼的鸽子。
慕容清逢人问路,很快便在青溪旁找到了那一栋小白楼。
她快步上楼,向拣信小童通报过姓名,后者即去对应信屉查找。在等待的片刻,慕容清听到旁边几人在谈论白芍——那日他们本欲以此药相救苏晚,谁知竟被所谓的“落第将军”琳君笑给买空了。
谈论之人是三个男子,一个嘴大,一个耳大,一个头大,看样子也正在这里等小童找信。
“昨日我去长干里药铺给我家夫人买药,夫人一直用白芍、熟地、当归的方子调理气血,从未有变,谁知那药铺掌柜的竟说芍药已经断货两日了!我从城西南跑到城东北,换了三家药铺才买到!”大耳神情颇为激动,耳朵都有点涨红。
“什么?这么常用的药材,好好的怎么会断货呢?”大嘴抿嘴,表示不解。
“二位,我昨日刚从宣州来,那儿的芍药已经断货近十日啦,全城都买不着!听闻州牧大人已知晓此事,正为怎么找琳君笑谈判犯愁呢!”大头说到“犯愁”时,摇头晃脑,好似能替州牧抖出什么机灵来。
“你说的,莫非就是六年前在金陵城外单枪匹马挡住数千流寇的那位‘落第将军’?”大嘴问道。
“能让宣州州牧犯难的琳君笑,不是那位还能是谁?”大头答道。
“这么多年来,那位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怎的做起药材文章来了?”大耳终于插上话了。
“你问我,我怎会知道!”大头摇头。
小童拿着四封信出来了。
大嘴大耳大头拿到信便散了,慕容清听完他们的谈话却心生担忧,追上询问大头宣州情况,大头又是摇头。
白芍除可以给女子养血调经外,也常用来止血活血,芍药甘草汤更是止痛良方——慕容清思及这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片灾难景象。
强烈的责任心绝不允许她作为医者袖手旁观。她一把抓住小童,有些急切地问道:
“你可知道宣州近日有何疫病流行?”
小童虽小,但羽楼的人消息通达却是出了名的。
“公子是广栖阁门人?”他看着对面人腰间那块松木牌道。慕容清此时仍是男装打扮,虽然看出她是女儿身并不难,但打个照面的工夫,一般情况下根据装束称呼他“公子”、“小兄弟”的还是多数。
“正是。”她答道。
“公子应该知道,我羽楼的消息都是有价钱的。”小童嗓音清脆,明明还是八九岁孩童的声音,拿捏起姿态来却十分老练。
“……要多少?”慕容清强压住心中对“无良奸商”的不满,咬牙问道。
“一两黄金,或者——一小块广栖·慕容的铭牌。”
“铭牌是每个广栖门人的象征,我不可能给你。再说,木头而已,你要它做什么?”
“公子莫急,我只要边上一个小角。我们楼主素爱收集各地良木,我想弄点新式样送去给他老人家把玩把玩。”说着他拢起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小角”。
慕容清略一思索,允他切了铭牌左下一个小角,换来了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消息。
她将师父的信揣入怀中,大步流星地离开羽楼。下一个目的地,在宣州城外的琳山。
就在她踏出羽楼大门的那一刻,一位步履匆匆的青年男子同她擦肩而过,正要上楼寄信。
那一瞬间,慕容清为一缕突如其来的栀子花清香停住——是那人腰间的一束。回头张望,楼上熙熙攘攘,却再难见方才人影。
羽楼外,青溪旁的大柳树下,正坐着三两个卖栀子花的老妪。金陵城风俗,暮春时分,不少老翁老妪会上街卖芬芳馥郁的栀子花。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凑热闹似的也买了一把栀子花,学那人一样将其别在腰间。
阳春白日栀子香,慕容清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点奇异的兴奋。
她想,她一定要当好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一定不能辜负师父的教诲,用自己的能力守护这烟火人间。而就在她为济世救人奔波忙碌时,如果看到卖栀子花的,也一定要记得买一束,累了就闻一闻花的清香,在风里,一切旅途的疲惫都会消弥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