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山之下,炊烟袅袅。
映入慕容清和谢之皙眼帘的,是一派堪称祥和的面貌:山清水秀,山脚下是一个小村庄,周围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在小村庄东侧长着一棵高大挺拔的银杏树,在树后面有三间左右相连的院子,院门紧闭,稍显突兀。
更突兀的是,在外行走的人看上去都忧心忡忡。
他们径直走进一户人家询问,却招来屋内人诧异的目光。
“你们,也是南边逃难来的?”女人问,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
“看着不像,哪个逃难的能这么衣冠整整!”男人撇撇嘴,继续扒碗里的饭。
这两人脸色都颇红润,看起来丝毫不像刚受过什么磨难。
“大哥大婶,打扰了,我是广栖阁的医师,云游到此,听闻此处受疫病侵扰,见二位门开着,因此想来问问情况。”慕容清诚恳道,并亮出了自己缺角的铭牌。
本埋头吃饭的两人顿时停下了,相对而视,都两眼放光。女人快步走到慕容清面前,摸摸她的铭牌,又拍拍她的肩,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说道:“一个黄毛丫头,真是治病救人的大神医?”
广栖名声在外,百姓只当一门全是妙手回春的神医。
“‘神医’是我师父,我尚且还够不上——不过也治好过一些疑难杂症,也算可靠的!”慕容清微笑道,怕太谦虚的话,反而给人小瞧了。
谢之皙看了看她的脸色,没发现她表现出任何在他看来因为男装被“识破”而应有的焦灼。其实慕容清从未有意女扮男装,只是想尽可能减少麻烦。
“你呢?你好像没有铭牌吧?”这位大姐暂放过她,又开始打量旁边的谢之皙,两只眼骨碌碌上下转着。
“我家在金陵,听闻琳山聚集了不少难民,想来相助一二。”
听到“金陵”二字,女人脸色忽然变了变,还未说话,就听饭桌旁的男人大笑道:“是金陵城的米不香了?还是秦淮河的水不清了?少年人,尽往这偏僻地跑,回去也不怕惹你同窗的闲话!”
女人冷哼一声。慕容清听不懂,皱眉看着谢之皙。
谢之皙缓缓吸了口气,正色道:“你们的将军,不也是少年时便来了这里。”
一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诧异。
只见他继续从容不迫道:“家父是教书先生,我尚未束发时,就听他讲琳君笑的故事,讲她的烟色骏马、白铜铃铛,讲她手挥一杆红缨枪,在深夜以一己之力杀退暴起的数千流寇,护卫了皇城平安,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可惜,第二天这功劳便被不知道从哪个疙瘩冒出来的齐相侄子给顶了去!”女人恨恨道,重重捶了下门板。
“呵,那齐耘不过草包一个,做了大将军,反而死的更早!”男人冷笑道。
慕容清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一年国君下令,谁能尽快平息寇贼,空缺已久的青灡大将军之职就颁给谁。”谢之皙对她补充道。
“所以,占山为王的琳君笑,原本应该是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嗯,因此今人都称她‘落第将军’。”
“落第将军”——听来也不知算是敬,是嘲,还是叹了。关于琳君笑的“闲话”,从来也都没有停过。
“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女人回过神来,质问道。
“这些就是我来这里的理由。琳君笑是我心中真正的大将军,我自小便崇拜她,很想一睹风采。怎奈一直忙于读书,直到近日家父才终于对我的功课满意,允我远游,以增长见闻。”他动容道,看起来情真意切,让人不能不信。
“同道中人啊!我也是等到过了师父那一关,才下山来。”慕容清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他,谢之皙浅笑回应。
这一番交锋下来,见对方的说辞合情合理,身上也察觉不出任何戾气和危险,一男一女终于算是放下心来。
女人给客人泡了两杯茶,擦拭好桌子。两人将琳山的近况娓娓道来。
原来自从四月份荆湘一带突发洪水之后,就有北逃的难民陆续来到这里。他们大多想逃去金陵、姑苏、扬州等名城大都,而琳山则是通往金陵和扬州的一个重要过路口。有的难民走到这里就几乎要累死、饿死了。
琳君笑见状,遣人施救,给予他们水和干粮,还将被亲人遗弃的孩子尽数收留。村东边银杏树后面那三间院子,就是她这些年来为收留孤儿所营造的。
然而,就在那些北逃的孩子来到琳山没多久,疫病就流行起来了。
患病的人,一开始感觉不到异常,等到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然血气大亏,都是某一天醒来忽然就发现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两眼发青,四肢逐渐无力。
这病尤其沾小孩子。
三个院子,数十个孩子,在一个月之内无一幸免,都得了病。成人之中,也有少数患病,但症状都比较轻微。
琳君笑找来宣州最好的大夫,依然找不到这病的源头和解法。大夫试了能想到的所有增补血气的方子,最后发现食用白芍可以暂缓病情的恶化。因此,连日来,所有孩子们的早、中、晚饭中都会添加白芍——要么是磨成粉煮进粥、饭里,要么直接拿来熬汤。
白芍本作药用,一般的储备哪禁得起一日三餐的消耗?因此琳君笑只好搜刮了整个宣州,现在连金陵的药铺也开始“遭殃”了。
“庸医!”
慕容清听完,拍案而起,气得眼睛发直。
茶杯被她的力气震动,跟着晃了晃。还好谢之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他对她如此大的反应感到有点惊讶,不自觉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白芍虽有通脉养血的作用,但如此过量食用,必然伤身,同样会使身体无力,对女子尤其不好。”她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