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方过,晨光熹微。琳山后无人的乌桕滩上,一位红袖白衣的侠客力挽长枪,冷刃划破沉水,浪激长空。
枪风飒飒,身姿俯仰变换之间,好似以空中柔水为对手,时而挑拨玩弄,时而劈斩不疑。水面涟漪迭起,在初生红日的照耀下,溅起整片整片的金色的珠浪。
此人就笼罩在这片清透的金色之中,浑身却能滴水不沾。只见她目光灼灼,沉浸在一种武学乐趣之中,十分忘我。以她一人之力,竟仿佛搅动了此刻天地的安宁。
忽有水珠飞落到初夏碧绿的乌桕树上,顺着树叶滑落下来。清晨的河水温度较低,贴着树下某人的手背滑落,令他忽然为明显的凉意所激,稍稍分了心。
谢抒抬手瞧了一眼便放下,继续躲在这棵高大粗壮的树后,凝神看琳君笑练枪。
他拿到齐琪送的咏归剑后,便一直心痒痒想寻个高明的师父来调教自己的武艺。存着这般心思,身在琳山,自然而然便打起了琳君笑的算盘。但琳君笑看起来高冷强势,话也不多,除了跟孩子们和几名亲信走得近,并未向他和慕容清两个外人多打招呼。加上由于父皇不喜武人,他好歹是一国太子,自小却只习得满腹经纶,不通半点功夫。拜师学艺?他虽然很想,但其实颇不自信。
因此谢抒至今未想好找琳君笑的拜师之辞当如何开口。
他听说她每早卯时刚过便会独自到山后的乌桕滩上练枪,心中好奇,便也早起两个钟头,藏在树后默默欣赏,已经持续三五日了。
琳君笑不愧为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绝世高手,一杆红缨枪舞得出神入化,无论旁人如何擦亮眼细看,最多也只能捕捉到几丝凛冽的残影。她沐浴在晨光之中,可飘忽若神仙,亦可暴起似罗刹。
谢抒第一次偷看,就拜服得五体投地,甚至于神思震荡,热血沸腾。
苍龙困于浅滩,仍是骄傲无匹的苍龙啊。
他又膜拜了一会儿,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抄小路回院子了。
等谢抒回来,近乎辰时,太阳已完全升起。琳山附近的村民们陆续开始了一天的耕织劳作。不过孩子们年幼贪睡,孤儿院这边倒还颇安静。
忽听一个清脆的嗓音唤道:
“小谢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五禽戏呀?每日一遍,延年益寿。”
是慕容清。这边的小孩都叫谢抒“小谢哥哥”,她觉得好玩儿,有时便也跟着喊。
“我……”
谢抒刚想婉拒,走到她窗边,一眼看到她四肢歪七扭八的不知道像个什么,简直忍不住不笑。好在他将诸般行止礼仪烙印于心,没有笑出声音,只是瞬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慕容清见其如此,更加卯足了劲儿展示。
“你瞧,这是猿戏——”
只见她左脚往前一点,曲膝弓背,左手摸右耳,倒真是个猴子模样。
“这是鹿戏!”
说着,便右脚往外探出,两臂向上弯曲——鹿的标志性就没有猴那么明显了,乍一看只觉得这人好似在抱着空气中一个并不存在的大西瓜。
谢抒见她如此认真演示,想来也是一番好意,遂倚靠着窗檐,在外抱肩观赏。有几次笑意实在收不住,只好用手掩着,避免暴露因憋笑而扭曲的下半张脸。
待有头有尾做完整套五禽戏,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有余。慕容清收势调息,觉得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滋养。
“你每天都这么练吗?”
“对呀,师父有言,需得在早膳前练好。这五禽戏乃神医华佗所创,构造巧妙,令人体与天地万灵交感,确有调和阴阳、养生健体之妙。”
谢抒微微点头,道:“竟然如此奇妙,多谢慕容姑娘指教。”
他对此道并无兴趣,看看慕容清表演,寻个乐儿,就够了。再说,堂堂太子殿下做兽戏?想什么呢。
“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等等,谢公子——”
慕容清追出屋外。
“我连续几日见你清晨回来,衣裳头发上都沾了露珠。不知是所为何事?”
相处了这些时日,又共历一场生死疫病,她蛮觉得谢之皙此人随和大方,聪颖稳重,为人诚恳……总之,颇值得交往。二人当下说是朋友并不为过,略表关心也是自然。
“呃……”
谢抒顿了顿,随即向她坦白道:
“我想拜琳将军为师,习武,可是担心自己资质不足,将军瞧我不上。”
慕容清颇为惊讶,不想这厮如此文质彬彬,竟也有武学志向。她眨巴眨巴清亮的双眼,仰头问道:
“所以,你莫不是去偷看琳将军晨练了?”
“嗯。除了这样,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
慕容清见他神态颇为郁闷,有心开导。只见她把面一扬,背手怡然道:“要我说嘛,你既是求教,本就该虚心为上——要知道雷霆雨露,皆为师恩啊!”
她说这话是很中肯的,毕竟自小在学医途中也被慕容述打击过不少次。
“再说,你也不看看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师父,那可是琳君笑,青灡国君都不好招惹的人,当世第一高手。她无论怎么看不上,于你而言都绝不算羞耻。”
谢抒只是注视着慕容清,尚未给出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