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柔池城。
今日,叶赏心起床后在镜子前坐了许久,面对琳琅满目的首饰——钗环、发簪、耳环、项链等等,一度不知所措,仿佛回到还是小女孩儿那会儿刚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
她发愁的是,这些该如何搭配她的新发色和新瞳色?
略微泛黄的铜镜之中,面孔标致的女子正用手指盘弄、感受着自己散下的及腰长发。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和眉毛忽然从一般人的墨色变成了一种近乎午夜天幕的墨蓝色,与此同时,她的瞳孔也发生了变化——从原先的深棕色变成了深蓝。
这突兀的身体转变,预示着这只小蝴蝶将在约莫一年之后迎来她的第二次茧训。
每位蝴蝶仙子一生中注定要经历两次茧训才能真正成熟,每一次都凶险无比,若无命丹相助,存活几率只剩不到五成。在每次茧训的大约一年前,他们都会有身体上突发的异常作为预告。第一次茧训前,给叶赏心降下的预告是左手小指的忽然消失。这一次,则是须发及瞳孔颜色的改变。
对此,她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如蝶族其他同胞一样。不过,对于素爱打扮的她而言,衣裳首饰与发色和瞳色的协调十分重要,她原先的那些都是按照黑头发和棕瞳孔制作、购买的,如何充分利用,将它们同现在自己的模样联系起来,的确需要她好生思索一番。
最终,叶赏心选择了一件领口和袖边绣有淡青竹叶纹样的紫色上襦,下裳是一条偏素净的散花襦裙,最后系了条细细的水红色腰带,耳畔戴上水红色流苏耳坠,整体视觉上轻重协调得很是合宜。
“这幽幽的蓝色,真是别致呀。”她提着裙摆在镜子前自顾自晃悠,新奇不已。
“咚咚”
叶远秋在敲女儿的房门。
“怎么啦?爹?”
“小鹊仙又来找你了,见不见呀?”
“啊!……不见不见,你让娘跟他寒暄两句,请走吧。”叶赏心顿时像吃了块发霉的糕点一样表情扭曲。
“好吧,哎,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叶远秋虽然有意想让两人认识,但也不强迫女儿。
小鹊仙是老鹊仙的小儿子,老鹊仙跟叶远秋是相见恨晚的“诗友”。之前叶赏心携银漠回柔池,家中只有她娘迟迟,那会儿叶远秋就是跟老鹊仙组“天山诗客团”去了。
那段时间,他、老鹊仙和其他几位仙子,还有两位云游到此的凡间僧人,号称“天山诗客”,在浮生塔上白日诵诗,晚间赏月,当真能品到几分人间那位诗仙所谓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之感。
后来银漠替他兄长恢复了杏花飘飖林的生机。看见千里焦土一夜之间恍然回春,老鹊仙心生感慨,便又来找叶远秋,想一同策划个喜乐会与天山众人一起庆祝此事。
这些神仙一天天的,闲工夫真是不少。
他来叶家那天带了小儿子云韶。没想到,云韶一见叶赏心就很是喜欢,后面常来叶家找她,没一次空手,每次都会带点好吃好玩儿的讨好她。叶赏心很快就察觉了他的“不轨”之图,心生排斥,不想再见他。
云韶相貌并不坏,憨直之中甚至有一丝可爱。但是,叶赏心现在对异性的欣赏兴致和能力都大不如前了。这可能是暂时性的,也可能不是,她也不知道,她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理智,有些情绪当真无法控制。
悦心坊一别后,她本以为自己能像慕容清一样兴致勃勃地四处游历。第二天中午她来到金陵一家酒楼吃饭,店家上了一壶酒,正是银漠那晚给她带的“小青山”。
她忽然记起,那天晚上,银漠给她倒的那一杯,她竟半口未饮。
一阵烦躁冲上心头。叶赏心不愿多想,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好像醉得越快,就能忘得越快。
好苦啊,她皱了皱眉。
真的,好苦。
她好想流泪,像上次一样,伏在娘亲肩头,将所有那些委婉曲折的痛苦一并倾诉出来。
回家,回家——一个声音在她头脑中响起,指引她往正确的地方去,去获取她现在最需要的安静与归属。
叶赏心穿戴好,出门去看云韶走了没有,见他同迟迟和叶远秋仍在闲聊。
“我爹提议飘飖林的喜乐会也向天泽峰发邀请函,不知您二位觉得如何?”
“啊?”迟迟和叶远秋都表示惊讶。
云韶道:“我爹觉得,虽然银狐一族傲慢无情,但确实也造福了不少人,说不定他们其实也愿意与民同乐呢。”
这老鹊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招惹那群狐狸做什么?迟迟和叶赏心心道。
“这……这提议很勇敢!但还是算了吧!”叶远秋道。
“说起天泽峰,你们可知,二殿下可能回来了。”他为避免尴尬,迅速转移话题。
叶赏心的心猛的一缩,随即又消极地静默下来。
“前两日有人瞧见天泽峰上神光频现,好似一方同另一方在较量,便议论着是不是两位殿下互相比试……”
后面的话,叶赏心已经听不见了,也不想听。她关上了房门,继续研究如何重构自己的妆奁盒去了。
琳山孤儿院的学堂内,六十个有着相似漂泊命运的孩子,此时排排坐在堂下,有如风聚浮萍。
讲坛上,“小谢哥哥”转眼成了“小谢夫子”,衣冠简雅,白玉腰悬。
本来刚进学堂时,有几个小男孩还因为上次谢抒烧了厨房而对他表示抗拒,后来琳君笑为他说明来意,慕容清也主动来听课,再有不安分的也都服从了。
“在座各位,有谁想来说说长大以后想做什么?”谢抒放下一幅画卷,抬眸朗声问道。
几个性格外放的纷纷发言。
“我想当大官,我要是当了官,一定不征穷人家的粮食,还要给他们送米、送面,冬天送碳火。”林文抢先道。
“我去郑伯伯的钱庄里,替他管帐,他夸过我算术很好的。”另一个男孩道。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墩站起来,半晌没说出什么,最终皱了皱眉,道:
“我……我不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完赶紧坐下了。
众人哄笑。
“萍儿呢?”谢抒走到这个文静的小女孩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