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到饭堂以后,小丑先生坐到白忍冬和余笙对面。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又徐徐呼出第一口。
小丑先生:“原来我也是这里的一分子呢……”他轻轻抚摸着餐桌,余笙惊呆了,他也没想过原来眼前这个哥是前辈。
小丑先生:“你们也知道我的工作,就是扮小丑逗观众开心,一开始我也是阳光开朗大男孩,可是后来干了几年以后,我有点累了,好像笑不出来了,可能是一开始笑太多了。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初衷就是想把我的开心、乐观传递给更多人,可是当我跟着马戏团走过各个城市,知名度越来越高时候,就有了更多人注意到我了,有利有弊吧,我的酬劳多了,但关于我的评价也多了。到了后来,越来越多声音开始讨伐我,说不能逗乐还当什么小丑,从此观众能冲我笑一笑我都莫名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
小丑先生默默抽了几十秒的烟,慢慢开口道:“这个世界不喜欢悲伤,但是大家的压力越来越大,所以更需要我这种人的存在,从我身上汲取欢乐,当我不能满足他们时候,我就变成众矢之的,大家试图把压力转移到我身上。可能我的理解有偏颇,但是这就是我的感受。我自然尊重所有人对我的评价,好的或者坏的,因为我收取着劳动报酬。人虽生而自由,但被很多东西又套牢了,于是我们假装,人人都戴上面具,不敢把真心轻易交出,提防着这些自己因为真诚讲出的过去的伤疤日后变成刺伤自己的利剑,我们只能沉默着笑着。”
烟雾缭绕里,白忍冬觉得小丑先生变得虚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伸手一抓。
小丑先生注意到了,以为是她嫌呛,便掐掉烟,继续慢慢讲着。
“后来我有点想不开了,就来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好了以后,我本来打算再重操旧业,前年圣诞节那场表演就是我复出的第一场义演,可惜啊,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一开始的样子。演完那场表演以后,我在后台沉思了好久,离开这个职业,我还会点什么呢?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余笙听到这里,急切地打断小丑先生说:“不是的不是的,您的演出很精彩。”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断别人。
小丑先生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还记得我摔掉牙吗?那时我看到大家都不笑,故意摔了一跤逗大家,我也没想到牙给摔掉了。”小丑先生张开嘴,白忍冬和余笙看到前年掉牙的位置,依旧空着,黑黢黢的一个小洞,仿佛拥有把人吸进去的魔力。这个洞无非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丑先生:“就这么可悲,我就想到了自杀,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可是啊……”小丑先生看向白忍冬,“前年咱们俩说话时候,她一直偷偷薅我衣服上起来的毛球,等你们走了我才看到,那地上一小片毛球,那个时候显得那么可爱,好像跟我说,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呢?后来我照了照镜子,原来我已经这么憔悴狼狈了,那一瞬间,你救了我。”
白忍冬冷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她开口道:“您的表演很棒,您一登台我就这么认为。”声音中透着诚恳。
小丑先生微微一愣,这是白忍冬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白忍冬口中“一登台”三个字一出,小丑先生终于绷不住双手掩面哭了起来。余笙欠了欠屁股,伸手安慰般拍拍小丑先生的肩。
余笙又看了看白忍冬,他的冬儿妹妹总是这么细腻。
小丑先生哭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他说:“当年那些毛球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帮我把那一根千斤重的稻草扶起来了,谢谢你,我一直都想说。”
白忍冬:“那您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小丑先生擦擦眼泪,说:“我换了一份工作,虽然是在饭店后厨打杂,但是对着锅碗瓢盆可比对着形形色色的顾客强多了,这些东西不会挑剔我。”
白忍冬温柔地点点头,如此,便是甚好。
小丑先生:“这次来就是趁过节休息,正好新的一年来了,我也调整好了,我应该有新的开始了。”
余笙笑着说:“加油呀小丑叔叔,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快快乐乐。”
白忍冬心里默念一句“加油”,同他们一起打气。
小丑先生准备离开了,他起身,余笙也拉着白忍冬起身。小丑先生有点好笑,打趣道:“你是不是离开余笙就活不了啦?”
白忍冬心情也很好,可能是因为帮到了别人,她笑吟吟看了一眼余笙说:“怎么会离开呢?”
小丑先生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带头走出食堂,转身瞧着医院的住院楼,心里默默道别,告别这些难过,也告别曾经那个软弱的自己,失业罢了,还是自己不敢走出舒适圈。
白忍冬和余笙陪他静静站着,过了一会儿小丑先生回过神来,依旧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果分别递给两个人,摸摸两个人的头,同前年一样。
然后认真地低头弯腰道:“再见。”
再见小丑,小丑一般软弱的自己。
再见小丑,不得不戴着面具生活的自己。
再见小丑,再见小丑。
白忍冬和余笙也礼貌地回应说:“叔叔再见。”
小丑先生背对着他们,潇洒挥手离开医院。
从此山一程水一程,但祝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