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的审讯专家出手,哪里用得着多大功夫,不出半小时,红绿灯三人组就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吐了个干干净净。三个人口径一致地全都声称“教训”魏海语是受了段云深的暗示怂恿,所谓的“江湖义气”,持续得还不如一个屁绵长。
更绝的是,认真讯问就意味着要认真写笔录,写笔录就要登记基本信息。这一登记,就发现黄毛的生日居然三天前刚过。换句话说,一众未成年孩子里,他是唯一的成年人。
虽然拦路抢劫是肯定算不上的,但这种追逐、拦截他人并结伙斗殴的行为,妥妥是个寻衅滋事。而且造成了被害人轻微脑震荡,够不上故意伤害的犯罪量刑,在寻衅滋事里面却算是情节严重了。
总而言之,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六条,成年主犯黄毛要被处以十天行政拘留和五百块罚款,绿毛和红毛则因为未成年,从轻处罚,可以不拘留,只罚款。至于段云深,虽然涉嫌教唆,但情节显著轻微,不予追究。
——可是,警方不予追究,不意味着别人就也会放过他。
众所周知,被行政拘留是要进档案的。留了案底,那可跟被学校和家长责骂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后果。
一听见这个处理结果,黄毛的妈就崩溃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嚎:“没天理啦!警察刑讯逼供啦!四家犯事一家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楞把屎盆子往我儿脑袋上扣啊!”
喊了几句,却发现周围几个警察脸上一点料想中的慌乱都没有,更没一个伸手去扶她,后面准备好的一大套“警察打人啦”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这种嫌疑人家属撒泼的事儿警官们见得多了,知道谁扶她谁一身腥,连多个眼神都不想给。负责询问的肖警官直接冷着张公事公办的脸提醒:“刚才的讯问过程你全程旁听,全程录音录像都在。烧烤店和他们仨在事发路段埋伏的监控也都调取回来了,这是你儿子签过字的笔录。我们的程序没问题,如果对处理有什么意见,去找领导吧。”
被这么一撅,黄毛妈也有点怯了,发觉这城里的警察和村口派出所那些就怕有人躺办公桌上撒泼的不一样,气焰不觉矮了三分。但也就是片刻功夫,她的余光便又瞟到了旁边的软柿子上,猛一下扑过去,在秦雨萱猝不及防的尖叫中一手一个揪住她和段云深。
“不行!我儿是因为你们俩犯的事,凭啥你俩毛事没有?!你们得说话!你们要是敢不说话,我儿留了案底,你们俩小崽子也别想好过!”揪着两个小的,她用恶狠狠地威胁目光看向的却是段家和秦家的父母。
“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娘买卖就不做了,天天上你们小区发传单,给你们老师送锦旗。——我谢谢他们教出来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小妖精,勾搭着爷们儿打架惹事不学好!还有这缩头乌龟小瘪三,拱着别人出头顶缸,自己腚一撅脸一埋,毛事没有!”
“还高考,高什么考!毁了我儿后半辈子,你们看老娘敢不敢上考场门口拉横幅?!”
这一顿嘶吼,声音又大,调门又高。秦雨萱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又自觉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怎么就不三不四了,不由既害怕又委屈,一时脸色惨白泪盈于睫,想脱身又挣脱不了。
段云深也没想到,这事儿最后会闹大,还把自己也牵扯了进去,眼看黄毛他妈那一副撒泼打滚的坐地炮架势,他是真信这大婶真能说到做到,心里也有点打怵。眼见自家父母被这兜头一顿喷震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见心上人洁白小花一样含着眼泪,吓得指尖直抖,终于是一咬牙挺身而出。
他一边硬扒开黄毛妈扯着自己的手,一边拉着秦雨萱的胳膊将人往身后塞,赔笑道:“姨,有话好好说,您先别急。”然后不等黄毛妈骂出更难听的来,又急急去问旁边看着最面善的一位女警,“警察姐姐,这个事,如果受害者不追究的话,能不能免除拘留啊?我们愿意赔钱。”
听见这话,黄毛妈瞬间暂停了撒泼。女警见问,便也照实回答,说如果受害者愿意出具书面的谅解书的话,是可以免于行政处罚的。
“妈……”听见这话,秦雨萱立刻一头扑进了秦母怀里,搂着妈妈的腰,可怜巴巴地哀求,“妈,你就帮我,帮帮云深吧……”
“啊,对,对对。”这时一边的段父段母也反应了过来,意识到可千万不能真让黄毛妈去自家小区和儿子学校闹,连忙跟着表态,“孩子的医药费是多少?我们愿意给,我们四家一起给。”
秦母连忙摇头,笑着推辞道:“哎哟,不用不用,赔什么钱。刚才几个孩子不也说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我那外甥女不省心,跟雨萱别苗头闹的。而且这不也没出什么大事么。”说着一边安抚地摸着女儿的脑袋,一边客气地问旁边的警员,“这个谅解书怎么写?”
“我不谅解。”正在此时,程墨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女孩高挑却单薄的身影立在那,头上还包着刺眼的纱布。
但根本没人关心那隐约透出红色的纱布。
“海语,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秦母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几步上了楼梯,抓着程墨的手腕就往楼下拽,嘴里还不住地教训着,“你说你,人家云深跟你妹妹关系好点,你就能几次三番地戏弄陷害你亲妹妹,谁教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呢?——咱们回家说。看来是不能老心疼你没妈了,我得替你妈好好管管你!”
一边拉扯,一边还不忘转头继续问那个警员:“那个,这孩子太不懂事。未成年的话,有监护人签字应该就行了吧?”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旁边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未成年受害者发顶监护人签字的谅解书具有法律效力。——但王女士,有件事你似乎忘了。海语的亲爸还在,你这个小姨,从来都不是她的法定监护人。”
平静而掷地有声地说着,去取了个东西的林敬和稍迟一步出现,也将秦家对待老友独女的态度看了个满眼。他举步来到程墨身边,伸手搭着程墨的肩膀往身边带了一下,居高临下看向隔了几级台阶的秦母。
看着眼前的男人,秦母只觉眼熟,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拉着程墨的手。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林敬和,我们在海语妈妈的葬礼上有过几面之缘。——当时我还问过你们,如果你们家照顾海语有困难,我可以把海语带走。当时可是你说的,有亲小姨在,外甥女怎么能托付给一个外人。”
“老魏当然也希望闺女能在亲人家过得好,在外人家,孩子心里怕不踏实。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这里有一份公证过的协议:老魏将海语的部分监护权临时委托给我,协议生效的条件是,海语觉得你们家对她不好,找我求援。”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又轻拍了程墨一下:“恶作剧捉弄人的事是你不对,去,给你表妹道个歉。”
程墨应声举步,淡淡地拨开挡路的小姨,径直走到被这突然变故弄得一时懵住的段、秦二人面前,直视着段云深的眼睛道:“我以前喜欢过你,因此纠缠你,是我不好。我现在不喜欢了,以后也不会再纠缠。”然后又转向秦雨萱,“之前撕你作业本、比赛前藏你舞蹈鞋、把你最宝贝的照相机泡水,都是我做的。以后不会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