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此时此刻,她们可以是相拥而泣的姐妹,等天亮了,再怎么私下叫长姐,人前人后照样是主仆。
“浣碧,你喜欢读诗吗?”
好容易浣碧哭声小了些,黎嬴华才轻轻问她。浣碧有些茫然,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看窗外的月亮,有的诗人看见月亮会想起家人,有的会觉得月亮是一种纯粹的美,有的诗人觉得月亮阴晴圆缺代表人生相聚离别。”
黎嬴华揽着浣碧,让她靠着自己,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隔着窗纸,望着窗外那并不能看见的月亮。
“每个人看见的是同样的月亮,可不同的人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月亮。月亮是这样,梅兰竹菊是这样,还有各种各样的花鸟鱼虫,什么蝴蝶风筝的,它们既是它们自己,但也代表了很多其它意思,比如气节呀、孤独呀、自由呀什么的。”
浣碧傻傻听着,渐渐不哭了。
“白居易的诗,好就好在少用这些意象,谁都听得懂。所以今天拿给你看,不过没人讲是不是也太乏味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了两页就烦了。可是……可我看长姐和二小姐都在看,就咬着牙……”
还未说完,黎嬴华就笑了,脑袋凑过去,悄悄在浣碧耳边道,“其实,我也不爱读诗。”
“长姐别安慰我。”浣碧羞恼极了。
“我说真的,有些诗好是好,但没什么用处。就说这白居易,同情卖炭翁、同情琵琶女,他给人钱了还是给人米了?自己晚年买了个大宅子养了一堆歌姬,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然后呢?那可是安史之乱以后的事了,墙外生灵涂炭,墙里歌舞升平。”
浣碧不解,“那为什么那些读书人都要学诗呢?”
“春秋的时候,各国的使节都会背诗经,因为诗经是外交的辞令。现在也是一样,你读诗我读诗,我们用诗歌交流,就和贩夫走卒不一样了。可是诗经最早也是贩夫走卒自己唱的呀,只是慢慢很多东西就变了。”
浣碧听了,不好意思一笑,“其实我也是看长姐你和十七爷在那里互相写诗,我看不懂,所以才很想学。”
“你想学,长姐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黎嬴华气短,不敢说包你学会的大话,高考语文的水平教教浣碧可能还行,真要和那些老学究坐而论诗,她还是发怵的。光今天玉娆说的那首轻肥,从前她就没听过。
“长姐……你不介意吗?”
黎嬴华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要介意什么,于是笑了笑,“其实应该是你介意不介意。你如果不喜欢,却为了十七爷才读诗,读到后来花出去的这些时间,原本可以做很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你现在还没有认真学,如果你以后真喜欢诗歌了,那也是好事呀。”
“可是长姐不是觉得写诗没用吗?怎么又是好事了?”
“这也是我觉得,大事情是没什么用。一首诗种不了田织不了布,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几千首诗几万首诗就不一样了,它们会记录一个时代,告诉后面的人当时的境况和心境。对你自己,有时候心里有烦恼,说不出来就只能自苦,如果能写成诗,烦恼就会少一点。或者如果曾经有一个诗人写的诗和你的心情一样,那你至少会觉得没有那么孤独。”
浣碧听得有些困了,揉揉眼睛,还强撑着问,“有什么诗和长姐的心情一样吗?”
“有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长姐,你志向真高。要你是我的长兄就好了,咱们甄府一定能出个状元。”浣碧见她的长姐张口就来,还是羡慕不已,只是说着就是一串儿长长的呵欠。
“等有一天,女人也能当状元。中她个状元榜眼探花,你说好不好?”
“如果我成了状元啊,娘就可以直接入族谱了……”浣碧困得不行,说着说着就靠在黎嬴华肩头沉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