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使出的言灵，本质为鬼气控心。
这些年，沈辞作为承载鬼气的容器，十分煎熬，到底是血肉凡身，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鬼气反噬的情况，且只能轻度缓解，法根除，除非鬼神发善心将她阴司命簿上的此生姓名提前勾去，否则，这寥寥数年亦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因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死亡于她是唯一的解药，也没。
透着青白的手指缓缓伸向沉睡的沈余晚，危险逐步逼近，睡梦中她似有所感，秀眉微蹙，隐隐不安。
却在中途，沈辞忽然改变了方向，她的手指抚上沈余晚白皙细腻的脖颈，轻轻摩挲着，力道极轻，如同一根羽毛，缓慢扫过沈余晚的颈项。
此时，小姑娘眼中透着分明的煞气，她唇边弧度却依旧那般柔和。
一如她整个人，处处透着矛盾复杂，叫人法看透。
沈辞轻掩上沈余晚的房门，她寻了个僻静处，低声唤了句什么。
寺院黄墙角落阴影处，不知名的大树下，一团拢实的黑雾霎时出现在沈辞眼前，阴气扑面，有如活物一般轻轻蠕动，连带着它周围的空气也一阵扭曲。
沈辞立在黑雾之前，她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里，神色不明。
黑雾中忽然延伸出一小缕黑气，跃跃欲试得触碰着周遭的草木花叶，像个凡尘俗世人家里刚出生的懵懂婴儿，见到这世间的一切都觉着新奇有趣，只是黑气一碰触到旁的实物，那些东西就会迅速被腐蚀，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响。
见状，黑雾愈发不知收敛，乐此不疲得将阴影处的草木活物全都祸害了一遍，恶劣且幼稚，不过，它似乎惧怕阳光，黑雾本体几乎是蜷缩在阴影深处不活动。
毕竟是些凡人离世后聚集不散的阴晦之气，算不得活物。
黑雾里还不时发出些刻意压低的古怪笑声，沙哑破碎，些许刺耳，混合着众多男女老幼的声音，异常吵嚷。
“行了，在我面前如此，是想再死一次，嗯？”
沈辞摸着眉心灼烫的印记，眼风扫过颇为闹腾的黑雾，含笑言语间带一丝淡淡的威胁。
黑雾名唤黑眚，是凡人死后从肉身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怨戾之气，聚集凝成，因着它们是被魂魄舍弃的邪念祟物，法转世，性情凶恶，好伤人，出现处往往惹得百姓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追溯本源，黑眚乃是由凡人的七情六欲所生出的鬼怪，尘世间欲望不灭，它们就有穷再生的能力，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因此，净化它们所需耗费的灵力往往也是极大的，且于自身修为毫益处，如此得不偿失之事，没有多少修道之人愿意去做。
从古至今，黑眚游离在尘世间，如野兽一般在黑夜中蛰伏，窥伺着猎物。道门中人司空见惯，偶尔遇着多管闲事的道士，黑眚可能会被他们用符咒封印，也是常有的事。
小姑娘一发话，黑雾瞬间老实也不作妖了，凝在半空中不动，乖顺的如同景宣西城千户巷中一户民家圈养的恶犬。
它惧怕且臣服于面前看似柔弱的凡人少女。
见黑雾恹恹，沈辞又道：
“我现下有事交由你去做，你知道的，若是因为控制不住口腹食欲误了我的事，用不着驱动鬼契。”
“我的手段哪怕只使出一点儿，你们这些不鬼不怪的东西，也消受不了，知道吗？”
黑雾似在颤栗，沈辞面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她指尖凝了一颗血珠，轻轻一弹，血珠便迅速融进黑雾之中，黑雾内里霎时发出点儿怪异兴奋的尖叫声。
“去吧，这些日子你便好生跟着东厢房中的天仙姑娘，非主召，不得擅离。”
话落，沈辞瞧着黑雾眨眼消失在原地，阳光穿透不过的屋墙、树木阴影处，依稀还残留着一丝阴冷寒气。
沈辞摩挲着指尖伤口，垂眸，抿唇一笑，掩在长睫下的平静眼瞳中倏尔掀起诡谲海浪，莫测高深。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手段她向来用得娴熟，她自认可比某个生而人身却净不干人事儿的死老头好太多了。
一想起某人，小姑娘内心那点颇高的兴致瞬间散了大半，她摩挲着指尖的伤口，身体后知后觉涌上一阵疲乏，然后，小姑娘不带半分犹豫的转身朝自己所在厢房走去。
忙活了一整晚，全让小和尚给搅和了，戏没看成，半点乐子也没捞着，她索性回房休息一阵，之后的事，全看她心情如何。
至于朝中大臣亲眷那边，沈辞相信住持同空明小和尚一定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佛子还天真得想渡她向善，他们自会为她掩饰，不可能放任她被人当作妖邪鬼魅，烧死祭天。
再者，撇开“白鸩”这一重身份不谈，死老头那边也绝不会叫旁的人动她分毫，小姑娘了解他，他更喜欢亲自动手。
死老头同她一样，魂魄骨血里都渗透着疯魔偏执，只不过外表伪装的极好，看不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