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宽敞的屋子里，房门紧闭，屋外金灿的阳光透过轩窗照进屋内地面，再如何明光烁亮，也驱散不了屋内空气中弥漫的冷清寂寥。
女子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尚且不及她腰身高的小姑娘，她苍白病态的面容上显出一种法言说的悲怆绝望，身子似一株蒲柳，纤细易折，她眼下显出淡淡的青色，一张年轻秀美的脸上难掩憔悴，眼角似有几缕皱纹。
她身上透出一种久病之人的颓丧与空洞，仿佛一潭死水，彻底丧失对未来的憧憬希冀，那是只在迟暮老者面上才能窥见的‘死相’。
“好。”
小沈辞毫不迟疑的回答道，稚嫩的面容露出一抹纯真的笑，眸中满是对眼前女子的依恋信赖。
几岁的小姑娘又怎能准确理解阿娘口中‘走’字一词的深意，她以为阿娘只是像那次与府中众人玩捉迷藏一样，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等待爹爹带人来找她们。
虽说，那次爹爹骑着越影在驶出城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找到她们时，面色十分难看，阿娘之后也好长一段时间不见身影，她感到既孤单又难过，但阿娘那时给她的一包用黄纸细细包裹起来的桂花糖，滋味实在香甜，融化了小姑娘心头凝结的许多冰霜。
她只记住了糖果的甜，却忘记了有些甜最终是要用一生的苦来偿还的。
若能重来，她宁愿从来没有尝过那些甜。
女子纤瘦的手指轻轻落在小姑娘的脖颈间，愈收愈紧。
她闭上眼，不愿再看女儿青红交织的面容，不去听女儿愈发艰难的喘息，她脸上皆是湿润的泪痕，一滴一滴顺着面颊蜿蜒划落，沾湿了她的颈项、锁骨及胸前衣襟。
小沈辞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一如从前许多时候，安静乖巧的让人心疼，泪水氤氲了眼眸，她已经看不清阿娘的身形，内心忽然生出一点酸苦滋味，掩盖了她先前尝过的桂花糖的香甜。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或许是阿娘的负累，记忆中，阿娘一直居住在一个被府中护卫重重看守的院落里，她极少笑，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清冷孤寂，小沈辞很难得才能见她一面。比起成日冷眼待她的爹爹，她更喜欢温柔好看的阿娘。
但小沈辞知道，阿娘不开心，她不愿意呆在沈府，也不愿意瞧见爹爹。
小姑娘曾听见阿娘居住的那间屋子里传出阿娘与爹爹激烈的争吵声，瓷器碎裂声，一些磕碰声，以及阿娘法抑制的哭声，她从来没听过阿娘那般凄惨绝望的哭声。
“和离”“休想”等字眼伴着女子的哭声不受控制的钻入她耳中，小沈辞并不懂得这些字词的具体含义，只觉得莫名害怕，心头更是如同堵了一块巨石般沉重。
那时，她就躲在屋外窗户下面的茂密花丛中，一直到两只腿酸麻疼痛，才一瘸一拐的绕过府中巡逻的护卫躲回房间里，整整一日闭门不出。
现在，阿娘想解脱了，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小姑娘太小，她还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若是阿娘这么做能开心一点，她再难受也是值得的。
如同世间千千万万孝顺的儿女一般，小沈辞希望她的阿娘开心啊……
小姑娘昏过去前，似乎在一片朦胧水光中瞧见了女子破碎的目光。
等到她再醒来时，府中上下皆是一片缟素，帮厨的嬷嬷告诉她，夫人上吊了，一根白绫了断余生，而她就昏倒在阿娘的尸身旁，被之后赶到的沈峥救起。
阿娘动用郡王府留给她的暗卫支开了院中的重重守卫，一条白绫横过房梁，此前，她服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该有多狠心，连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下。
小沈辞什么也听不进了，她双眼发直，坐在门口的木阶梯前，心仿佛空了一大块，枯坐数个时辰，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府中匆匆往来的众人，她看不见。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茫然，她不是很理解嬷嬷口中‘上吊’‘尸体’这些字词的意思，可她心里隐约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小姑娘还太小了，她并不明白此刻梗在心头拔不出的木刺究竟是什么，在觉察到悲伤之前，她僵直的身体就已经代她做出了选择。
她在逃避。
怀中比较硌人的是阿娘之前给她做的桂花糖，用黄纸细细包好，小沈辞一直带在身上，现在大概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可她没有心思去想，去管。
世间万物之声落在她耳中皆是一片恒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