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惨白布置的灵堂中间,摆放着一副漆黑棺柩,由上等古沉木制成,它前面的供桌上摆着七样祭物,大多是些菜肴果品,两旁白烛高烧,一侧点一盏长明灯。
供桌边缘置放一尊插满线香的香炉,燃着亮红的火星,袅袅白烟不断向上飘,显出一种可名状的沉寂悲凉。
灵堂上方高挂着一幅女子画像,莫约花信年华,生的极好,如同天上月坠入凡尘,轻灵明净,肌肤如雪。
灵堂左右两边高挂许多挽联,墨香充盈鼻息,仰头仍可望见雪白绸缎间数笔未干的墨痕,被门边遛进来的风倏而一吹,纷纷扬扬的,叫人一时迷了眼,心头忽而生出许多世事常的怅然酸楚。
小沈辞穿一身白色孝服,头戴孝帽,双手抱膝坐在灵柩前,她双眸空洞,发着呆。
此时灵堂内十分安静,房门打开,门外守着几个家丁,间或一阵风吹过,带来几分寒意,外头天空阴云密布,似乎将要落下一场雷雨。
小沈辞却像丝毫没有感受到冷意似的,只顾盯着眼前的棺柩,双眼一动不动,她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将唇瓣抿的紧紧的,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她不哭不闹,也不言语,好似一朝失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
小姑娘面前的棺木里装着她最是温柔可亲的阿娘,一棺之外,生死相隔。
沈峥用最粗暴也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小沈辞,何为“死亡”。
户部尚书原配夫人阮氏,阮南玉,乃是先皇亲封的嘉懿郡主,貌端庄,性娴良,身份尊贵。
十八岁嫁与尚书,夫妻和睦,多年相敬如宾,及两年后,诞下一女,取字‘辞’,偏怜之,与当时皇后幼子定下婚约。
二十三岁病故,膝下仅一女。
沈峥对外宣称嘉懿郡主是病故,知晓实情的都缄默不语,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郡主乃是自缢身亡。
沈峥其人,最看重脸面,他又怎会留着这些隐患呢?
阿娘自缢那天,沈峥将小沈辞特意带到府中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她看着院中乌泱泱的人群,府中重重护卫将他们围住,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困圈。
众多熟悉亦或陌生的面孔倒映在小姑娘的瞳孔中,他们面上皆是一片惊惶不安,小沈辞的体内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一时僵在原地,眼角余光扫到许多泛着凛凛寒光的刀剑,她艰难转过脖子,一双清澈的眼睛助得看向站在她身旁,面表情的尚书‘爹爹’。
小姑娘看不见沈峥眼底的疯狂,她还太小了,不懂得何为‘恨’。
她张了张唇,还未发出声音,下一瞬却被身旁左侧不知何时出现的护卫,生硬扭过脖子,顾不上脖颈的疼痛,她猛然睁大双眼。
刀剑声响起,偏僻院落成了一片血雾笼罩的死地。
小沈辞不懂,沈峥为何可以如此残忍得对待他们以及她。
对,就是‘残忍’,若是非得用一个词来表达她现在对沈峥的看法,那时脑中如同一团浆糊的小姑娘,只能想出这两个字。
她永远忘不掉那些人的眼神,忘不掉帮厨嬷嬷扭曲面容上的惊恐绝望,她那略显臃肿的身躯如同破败的风筝一样被府中护卫情丢弃在地,血污灰烬染脏了她素来和气的脸,她倒下的方向,正对着小沈辞。
小沈辞能够清晰看见她被刀剑割破的喉咙,里面喷涌出鲜红的液体,如同她时常去玩的假山旁的一处小水流,她从来没觉得,有朝一日,寻常不过的‘水’,也能叫她浑身颤栗,如此恐惧。
一道碗口粗细的刀伤横在帮厨嬷嬷的颈上,两边翻出的深红血肉,触目惊心。
小姑娘胃中一阵阵翻涌,她本能的弯下腰,想逃离眼前噩梦一般的场景,可身后护卫如同玄铁的手臂牢牢钳制住她瘦小的身子,他们迫使她全程看完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全然不顾,那时的她也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
之后数个日日夜夜,小沈辞被困在沈峥为她精心编织的梦魇深处,终日惶恐,惴惴难眠。
小姑娘第一次意识到,阿娘走后,沈峥恨她,所以他折磨她。
沈峥对于小沈辞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父亲,如今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