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得到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的人,是九千胜吗?”
他搁下瓶子,轻声说道,“是。”
最光阴沉默了,暴雨心奴也没有回头。他曾经恶劣的期待过这一刻他的表情如何,如今竟不想看到了。
“那你只是不够坦诚,不算坏人。”风动一瞬,那人衣后的白纱乍然飘起,再声息。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的烈霏依然听得分明,是他的礼物,离开了。
【5】
江畔的竹寺边,最光阴第一次提出与他对饮。
九千胜吓得差点连扇子拿不稳,“别闹了,你可不会喝酒。”上次只尝一口就喝到了江里,他可不敢再哄他喝酒。
“吾不会喝,可以看着你喝。”那名少年辜地道。既如此,九千胜还能说什么?他的小朋友确实只是看着他喝,还为他亲自斟酒。九千胜接过他递过的杯,心想就算是毒酒他也喝了。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九千胜大人。”
白衣的刀客一双含情紫眸,烟波流转,面上只淡淡一笑,“既是朋友,何必客气。”
最光阴沉静地看着他,认真地道,“都是朋友,只有你相信我了。”九千胜心中觉得怪异,为何一夜未归,小最好似沉稳了许多。
后来,他好像喝得太醉了,再也听不清少年说了什么。
“此事吾会设法解决,你不用再为吾费心......”他将醉倒后的九千胜扶起,又仔细地收拾好酒盏,以免他醒来会撞到。从前都是九千胜在收拾,最光阴第一次为他做些事。如果他能早点懂事些,是不是九千胜就不会总是那么麻烦了。
黄昏时分,最光阴依约而来。琅华宴再不复往日笑语,热情好客的文家白幡高挂,举目冷凄。今日是文小姐头七之日,后院中佛香缭绕,哀声不绝。最光阴经过院中,一名全身缟素的夫人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似乎不懂为什么他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这是文小姐的母亲。
少年问心愧,却言以对,只能轻轻颔首致礼,道声节哀。
希望今夜之后,一切真相大白,生者得到慰藉,死者沉冤昭雪。最光阴确实是淡漠的,他不是红尘中人,尽管染上是非,自可一走了之。后来,看到挚友极力奔波为他作保,看到文夫人的心碎欲绝的眼,他不愿意这样想了。
暴雨心奴既说有办法,文家人迫切地需要一个结果,那他何妨一试呢?
“你来了。”
见证的人还没到齐,琅华宴厅,只有暴雨心奴一人坐在他原本的席位上,案上摆着两只相同的酒杯。有一杯是空的,令一杯中盛满的液体色味,想来便是他最终配制好的祅撒符水。最光阴想到今早的情景,不知道会不会甜得腻人呢?
暴雨心奴没有抬眼,而是执起了那空的酒杯把玩。他竟莫名想问,你就那么相信吾吗?
“如果旁人知道你与吾的关系,即使查出真相,也会认为吾在包庇你,此计便行不通了。”他是在解释前日为何要对他态度冷淡。
最光阴来到元字第座前,伸手轻抚那曾经与九千胜共享的荣耀,月色皎皎,映照少年皓腕凝霜,“嗯,吾并不在意。”
暴雨心奴轻轻眯起了眼,“那你在意什么呢?”
他始终没有等到一个回答。
“人都齐了,祅撒舞司,请开始吧。”
夜幕深冷,除了不在场的九千胜,众目睽睽之下,见证这所谓的“真相”究竟如何。最光阴不疑有他,当场饮下暴雨心奴递过的祆撒符水,向着信中指示的地点而去。
肩而过时,他们对视了片刻,少年目光坦荡,只有对他全防备的信任。目的达成,他心中本该感到比快意,但......
暴雨心奴抿着唇,垂下的眸光有一瞬的复杂。方才最光阴接过他递去的酒杯时,指尖触碰的一瞬,他的手莫名一颤。杯中透明的液体溢出了少许,滴落到他的手背上,冰冷的毒液,竟灼烧着他的指尖发烫。
他亲眼看着最光阴饮下那杯自己亲手所递的毒酒。他知道这意味什么。意味着即使他能得到九千胜,也从此失去了那名少年的情意。真好笑,那个人多余的感情跟我有什么相干?是他一厢情愿,不知死活,是他......
一所知的爱着我。
【6】
计划成功了。
暴雨心奴漫步行至后山,天际正下起滂沱大雨。饮下毒药的人知觉地躺在地上,功体大散,任人宰割。唇角沾上的血色映入眼中,凄艳比。
暴雨心奴俯身抱起了他,今夜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将最光阴绑在了阵心。祆撒教拜火而生,以火为图腾,困在木枷上的最光阴,像是他的祭品。
最光阴再度睁开眼,已是身处十八地狱阵中。望见眼前之人,心脉之间,又感受到阵阵功体流失的剧痛,心内已经了然一切。
他的反应出奇的平静,“是你......”
“是我。”暴雨心奴心中不免遗憾,最光阴醒得好快。他的礼物睡着的样子真好看,他还没看够呢。
他问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最光阴言以对。暴雨心奴便直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之对视,“恨我吗?还是......”一声轻冷的讽笑,“你还爱着我?”
最光阴漠然地看向这一切的幕后凶手,“重要吗?九千胜并不爱你。”他终于也懂得如何刺中暴雨的弱点。
暴雨心奴只是歪头看着他,蓦然一笑,竟又有平时撒娇的意味,“你生气了吗?”
因为内伤的缘故,少年嗓音愈加低沉,“杀人元凶,也是你吗?”
事已至此,他并不介意对他坦诚,“是,”
“亲爱的礼物,心奴都是骗你的。”
“我不止爱九千胜大人,我还——杀人嫁祸,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再也颜与九千胜并肩。”
他想起了最光阴一个人站在晨光下孤寂的身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那一刹那会流泪。但他故意失之以弱,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好傻,也好天真,哈......你竟然会说,心奴不是坏人。可我却在想为什么那个人是你?”
“就算是黄泉,吾也不会让你们共路。”
心奴不杀你,吾要你亲眼见证,九千胜死在我的刀下。我要你一世人,都忘不了吾暴雨心奴。
“最光阴,你会喜欢我,心奴真是意外。”
“吾也好喜欢你......”他讽刺地抚上他沾血的面庞,迷恋道,“好可惜啊,如果九千胜放在心里的人不是你,心奴也许会更爱你......”
“你说什么?”九千胜喜欢他吗?最光阴的意外不似作伪,而是真的不知情。哼,九千胜大人真是君子啊,他们每日朝夕相处,竟能隐忍至此。换做是他可做不到。
“哈,最光阴,你好可爱,如果可以,心奴真的舍不得杀你。”
“你爱吾,但吾从来不爱你啊。”他从没有想过要接受别人的爱,暴雨心奴对九千胜的爱已经成为了生命中的本能。不论九千胜爱着谁,他偏执的心永不会满足。
“只是因为你,我才能得到九千胜大人的一点眷顾。”暴雨心奴想起了什么,指尖温柔地拭去他唇边的血迹,说着最凉薄的话语,“你的用处不差,为了救你,就算是吾布下的黄泉路,他也不得不来。”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杀他?”最光阴已经没有心思去在乎暴雨心奴爱不爱谁,十八地狱阵杀机重重,有死生。他不能理解,如果暴雨真的爱九千胜,怎么会忍心伤害于他呢?
“因为这种爱而不得的感觉,吾厌倦了。吾得不到的,便人神共毁之。只有杀了他,才能让吾的心彻底得到解脱。这是吾爱他的方式,爱得越深,伤得越恨,你懂吗?”最光阴听的半知不解,如果按照暴雨心奴的逻辑,天下间的有情人都不该活了。尽管心内震惊,少年的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原来你爱的,也不过是自己罢了。
他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暴雨心奴。
“放过他好吗?”雨还在下,他的礼物在雨中凄惨可怜地哀求他。这还是你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与我说话。如果是像九千胜那样温柔的情人,说不定会连天上的月亮都想摘给你吧。
“如果你一定要杀人,就杀我好了。既然你说九千胜喜欢的人是我,那杀了我,不是也正合你的心意?”
最光阴并不惧怕死亡,因为有时之心的存在,只要时间树永不凋零,他总有一线生机。相比之下,九千胜是凡人,不仅有生老病死,还只有一条性命,容不得以身犯险。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暴雨心奴轻轻笑了,说不出冷意,“亲爱的礼物,你很在意他吗?”在意到可以为他而死,你甚至从来都不曾说过可以为我去死。
“你要怎样才肯收手?”
青年漠然地道,“我不会收手的。”
他突然好想,想在这里,拆了他。
暴雨心奴吻上他的脸,入喉的咸味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意,他带着恶意咬破了少年的嘴唇,最光阴只是一声不吭。
他有些失去兴味,却也不打算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你心碎的神情,真是十分美丽。”
【7】
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暴雨心奴精心修炼的十八地狱阵,吞噬活人生魂,从未有人能闯到阵法中心,九千胜确实不负刀神名号,白衣染血,手持双刀,一如当年回刀的背影,惊艳了他的一生。
“你......为何要来?”九千胜能找到此地,应已知晓这是因他而设的局。此时此刻,最光阴只希望他能保全自己。因为九千胜在,才能保护更多的人。他有预感,暴雨心奴纵然杀了他与九千胜,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更多人的因他而死。
可地狱阵中的九千胜已经听不到他的话。时间匆忙,九千胜仍然细细梳理了这一场前因后果。他联系了昔日烈剑宗的故旧之交一剑风徽,询问祆撒舞司为何会心性大变以及他的功法特点,并请他多寻术法上的高手解破祆撒异法。
两人一个眼神,已经照会心意。
“动手吧。”
“恨我吧,得不到你的笑容,那你的怒气,吾也甘之如饴。”
“你虽勇战又如何?”
“这一次,是吾赢了你。”
九千胜倒下的那一刻,最光阴竟然挣开了绳索,推开了他。暴雨心奴冷冷看着他们,过去的虚情假意都在这一刻尽数割裂。那位美丽温柔的祆撒舞司只是虚伪的假象,他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天生偏执,阴狠、残忍的暴雨心奴。
“就算是黄泉,我也不会让你们共路。”
最光阴功体尽散,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他正可以趁此机会,一次解决两人,从此再心忧。祆撒战镰刀刀劈砍在最光阴执意护着九千胜的后背,又一刀致命。
分神一念,暴雨心奴已经被一剑风徽缠住,最光阴再不回头,带着九千胜回到时间城。
时间城众人从没见过他这般凄惨的模样,浑身浴血,脏污的雨水和沙尘落了满身,与那个拿到魄冠浴光而生的时之子仿若不是同一人。
“饮岁,救他!”最光阴抱着满身鲜血的九千胜茫然措,下意识看向最先来到他身边,亦是从来都最亲近信任的人。
“没救,这个人即将魂飞魄散了。况且,他不是时间城的人,时间异法对他救不得。”时间城隐世避居,就是为了让掌控时间的人远离凡尘。若是谁人都能救,就乱了天道。凭最光阴的身份,本该最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罢了,看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时间光使到底没忍心苛责到底。孩子还年轻,以后再教他吧。
他却不知最光阴已经想到了动用极端,“我不管,如果让他死了,我就让时间树陪葬。”终究是时间城让他恃宠而骄。
“你竟然讲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饮岁也是怒不可遏,他再不发一言,冷眼看着最光阴与那名凡间男子话别。
“不用,为吾费心了。只要你能脱险,吾便安心了。这样,我们......就再相欠。”最光阴眼睁睁看着九千胜倒下,满心的心疼和内疚,目光坚定而决绝,“吾不会让你死。”
是他知轻信,还连累朋友为救他而死。九千胜本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英年而逝,玉碎山倾。
不顾饮岁的连声警告,最光阴执拗的运作全身真气,却是向着自己。那是日晷精华托生,天地唯一的时之心,被他取出,交到了九千胜的心口。
“有了时之心,就是时间城的人,救、救他......”
“最、光、阴!”
【8】
他爱的人死了,别人也不能活。摆脱一剑风徽后,暴雨心奴接连杀尽文家上下八千食客。一时引起武林哗然,风生水起的祆撒教由此成为后世传说中诡异血腥的邪教。
漫天大雨中,一身黑衣的青年祭司来到琅华宴旧址,祆撒战镰沾染的血混着雨水,情地滴落。
雷鸣声声,依稀还能听到一两声犬类的哀鸣。暴雨心奴转眼一瞥,便看到藏身在废墟之下,一只白色的雪獒。雪白的獒犬全身都染上了血污,曾经被主人精心照料的毛发如今脏兮兮的,实在可怜。
他走进几步,雪獒没有逃跑,依然趴在原地,哀哀低鸣,漆黑的圆眸中满是哀伤。
索命数的勾镰却没有再抬起,衣袍在夜空中翻飞作响,有人转身离开了。
【前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