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把第三份文件滑过去,“包括这次镇压行动。”
他突然敲敲桌子,“对了,我告诉游遥你是来汇报任务的,回头不要说漏。还有,小家伙看起来还挺不情愿。”
弗雷恩眼神不自觉柔下去,指腹轻轻摩挲纸页边缘,“雄主在担心我。”
穆恩失笑,“怎么在我面前叫上雄主了?刚刚还一口一个‘他’呢。”
元帅随即把胳膊撑在桌子上,银发微微晃动,“弗雷恩,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或许我该称之为……柔情似水?”
弗雷恩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低下视线:“雄主他……一直对我很好。”
穆恩若有所思,“这倒没,或许刚出院的那几天才是异常情况。他不像中央区出来的雄虫,但也没有任何一个附星能养出这样的雄子。”
“他是特殊的。”穆恩抬手递过第四份文件。“并且,他很依赖你。
“经历生死危机后,雄虫依赖初次接触的对象很正……”弗雷恩正答着话,打开文件袋,目光突然一凝。
袋子里面只有一页纸,是一份星网博文的截图——博文里配的照片,正是弗雷恩的侧脸。
截图没有发布者的i,但这个角度、这个位置,弗雷恩一眼就知道谁拍的。
实际上游遥摆弄光脑相机时,他坐在座位上浑身僵硬,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看的表情让雄主拍着……
弗雷恩盯着照片上面配的文字,感觉自己脸上慢慢烧起来。他想迅速把这页翻过去,又觉得这动作太刻意,一时居然愣住了。
穆恩倒是叹息,“游遥发布照片时,你刚到星舰跃迁点。当初要把这个给你看,你的报备是不是就变成一天能干完所有反叛军?”
弗雷恩摇头道:“A3区镇压要留活俘当场审问,不能直接火力压制,一天干不完。”
穆恩低笑出声,“你给我讲这个?”
弗雷恩把文件袋“啪”地一合,果断推回去,“元帅,您继续说。”
穆恩收回几份文件,整理一下,“这几次事件下来,只论结果,你做得相当好。游遥现在更亲近军部、你对他的影响力不小,议会即将通过的法案要带走他也不容易。”
弗雷恩稳稳地坐着,等待那个“但是”。
“弗雷恩,游遥作为你的雄主,你顺从他、讨好他、迁就他……都没有问题,这是分内的要求。
穆恩压低了声音:“但是,你对游遥一直在用效率最低、损耗最大的方式行动,这完全不是你的风格——我想,只有一种情况,能让你完全抛弃得失的比较。”
穆恩敲敲桌子上的几份文件:“所以,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你喜欢他?”
弗雷恩怔了一下。
随后,他把手搭在桌子上,坦然地反问:“这违反规定吗?”
“当然不。”穆恩缓缓道,“只是,这很危险,因为你的选择会被他的立场影响。”
“我的立场不会改变。”弗雷恩视线落在墙上的帝国星图,“这片土地,和生活于此的子民,我会永远保护他们。”
“我不是指你的立场,你知道,我们和皇室、议会,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穆恩也看向星图,“谁都希望我们的家园变得更好,强盛、富足、安逸,前途光明……”
“我们已经安逸了太久。”弗雷恩低声说。
“是啊。”穆恩站起身,“侵略战争,对中央区的行星来说,多遥远的字眼。”
他走到星图正下方:“虫皇陛下近些年因为身体抱恙,外交政策越发软弱。我们仍旧有着足够维持和平的威慑力,可下一代,再下一代……不好战未必是坏事,但帝国需要更多不畏战的掌权者们。”
穆恩把电子星图放大,指指其中一个发光的黄点,那代表一颗第二环道的星球,“之后哪次任务,带上游遥吧。”
弗雷恩瞳孔微缩,“让他出中央区?这很危险。”
穆恩蔚蓝的双眸目光锐利,“如果是一周之前,你会这么说吗?”
“会。”弗雷恩立刻回答,“雄虫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这是写在所有行动准则里的内容。”
穆恩微微摇头,“但你会首先分析利弊,当下局势,雄子的可塑性,议会的态度,最后才是安全问题。”
弗雷恩沉默一会儿,缓缓开口:“……我明白了。”
穆恩于是微笑。他知道弗雷恩一向不需要太多提醒,剩下的他会自己想清楚。
“我很欣赏那个小家伙,但不妨碍我同样珍惜我的军官。”元帅注视着弗雷恩。
“您刚刚叫他小家伙。”弗雷恩说,“这是第三次。”
穆恩微微一怔,奈道:“这几天和西瑞尔商议游遥的事,他整天一口一个小家伙,我这都是他传染的。”
“您看,总会受到影响的。”弗雷恩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不一定是坏事。”
“那不一样。”穆恩摇头笑道,但还是按住弗雷恩的肩膀,“之前媒体怎么说你来着?‘帝国最锋利的刀刃’——我相信你不会埋没自己的力量。”
弗雷恩郑重点头,目光如炬。
思索一下后,他又开口:“对维厄尔飞行员的申诉怎么样了?”
“有初步结果了,但是,你确定要继续和我谈这个?”穆恩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的语气,“现在是凌晨一点三十六分,你的雄主还在外面等你。”
弗雷恩“腾”地站起来,“雄主没有回……”
“他执意要等。顺便,我告诉过他,药效会让你记忆模糊。”元帅最后微笑道:
“你一刀给监控砸了,我不知道你具体干了什么,姑且给你留点解释的余地。”
*
弗雷恩脚步匆匆,一推开门,却看到游遥趴在休息室桌子上,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慢慢蹲在游遥旁边,凝视他的面庞。
游遥从家里匆忙赶过来,之后神经一直高度紧绷,又过度消耗精神力和体力,在等的时候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坚持不住闭了眼。
弗雷恩放缓呼吸,凝视着游遥的睡颜:那双总是含笑的棕色眼睛阖着,脸上掩去所有表情,只有淡淡的疲惫。
弗雷恩有很多词可以形容这张面庞:俊朗的,年轻的,漂亮的,温和的……却绝不是脆弱的。
您想要怎样的生活?弗雷恩不禁伸出手。一个轻松、明亮、自由、忧虑的……如果这里不能给,您会离开吗?
弗雷恩想得出神,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掌心已经悬在游遥脸侧许久,只隔极近的距离。
他慌张地收回手,嘴唇紧抿。
弗雷恩犹豫一下,又用指尖碰了碰游遥的袖口,把折出的褶皱展平;接着,他跪下去,极小心地抚平游遥的衬衫下摆,在衣角上落下一个吻。
弗雷恩轻轻闭上眼睛,久久地、久久地,把嘴唇贴在上面。
休息室一片寂静。窗外隐约传来某个队伍演习集合的哨声,之后又归于沉寂,只余屋内清浅的呼吸声起伏。
弗雷恩慢慢直起腰,手臂揽上游遥的身体,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
游遥窝在他的怀里,仍然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