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叶凡那双稳得不带一丝颤抖的手,又看了看旁边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马卫国和李德海,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那两个被吓得缩在角落里的大货车司机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两个司机哪敢隐瞒,哆哆嗦嗦地将车祸发生后,他们如何把人送到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如何束手无策,马镇长如何赶来阻止,叶凡又是如何力排众议,用那个……那个“钻木取火的玩意儿”救人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他们是粗人,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核心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每多听一句,马卫国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当听到自己如何咆哮着要叶凡“停止一切行为,原地等待”时,他只觉得两腿发软,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钱国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听完之后,他没再看马卫国一眼,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他一步一步,重新走到叶凡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抓叶凡的胳膊,而是郑重地、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叶医生,谢谢你。”
这一躬,不是党委书记对下属,而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救命恩人的,最真诚的感谢。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马卫国彻底傻了,他站在原地,像一尊尴尬的石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李德海则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那个坦然接受了钱书记大礼的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担心、害怕、推诿,是何等的可笑和渺小。
“书记,您言重了。这是我的职责。”叶凡的语气依旧平淡,他侧身让开了半步,没有完全受下这一礼。
这份不卑不亢,让钱国栋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就在这时,县医院的救护车鸣着笛,终于姗姗来迟。
钱国栋亲自安排,小心翼翼地将儿子送上救护车。
临走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凡,又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马卫国。
“叶医生,你跟我一起去县里,我儿子的后续治疗,需要你在旁边盯着。”他用的是不容商量的口吻。
然后,他又对自己的秘书交代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明天一早,让马卫国同志写一份深刻的书面检查,交到我办公室。内容就写,他是如何在新时期下,贯彻我们党‘生命至上、人民至上’的执政理念的。”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奥迪车。
马卫国听到这句话,身体晃了晃,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份检查写上去,就是一封政治上的“死亡通知书”。
钱国栋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马卫国,在人命关天的时刻,选择了官僚主义和推卸责任。
这个标签一旦贴上,他在青山镇的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
叶凡没有拒绝,他知道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跟着去是应该的。
他脱下血衣,换上自己的外套,默默地跟着上了钱国栋的车。
奥迪车平稳地驶出卫生院,溅起一片水花。
车里,钱国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凡也沉默着,一夜未眠,加上一场高难度的手术,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他大脑的某根神经却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被重新激活了。
他想起柳传明那句“烂泥扶不上墙”的羞辱,想起柳如烟那失望而冷漠的眼神。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价值只在那间小小的手术室里,用手术刀来实现。
可今晚,他用最原始的工具,在一个最不可能的地方,做了一台最高难的手术,救了一个最不该出事的人。
他好像第一次在这个只看权力的世界里,用自己的专业撬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车子开到半路,钱国栋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只“嗯”了几声。
挂断电话后,他忽然开口对叶凡说:“我爱人刚从市里赶过来,已经到县医院了。她脾气不太好,尤其是牵扯到儿子的事,待会儿要是有什么言语冲撞的地方,你多担待。”
这番话,看似是提前打招呼,实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示好。
叶凡心中微动,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知道,从钱国栋让马卫国写检查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轨迹或许就要偏离那条“躺平”的预设轨道了。
惊雷之后,未必是坦途。
但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最不怕的,就是走上一条全新的、未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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